作者：鮮文

來源：執行復議與執行異議之訴（ID：qzzxlaw）

裁判要旨

被執行人存在規避執行行為的，執行機構徑行作出執行裁定撤銷民事行為或者認定無效，無法律依據，應予以撤銷

實務要點

第一、被執行人存在放棄債權、無償轉讓財產或者以明顯不合理的低價轉讓財產等惡意規避執行行為，申請執行人如何救濟。一種觀點認為，執行法院直接認定屬于規避執行行為，作出執行裁定法律行為無效或者撤銷法律行為。理由是《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認定和處理規避執行行為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二條執行程序終結之前，申請執行人有證據證明被執行人和案外人存在規避執行行為時，可以向負責執行的人民法院提出認定該行為無效或撤銷該行為的書面申請。第十四條人民法院經審查，按照下列情形，分別處理：(一)被執行人、案外人行為符合相關法律關于法律行為無效或應予撤銷的，裁定確認該行為無效或撤銷該行為；(二)被執行人、案外人行為合法，不存在規避執行情況的，裁定駁回申請。另一種觀點認為，以構成規避執行行為為由在執行過程中徑行裁定撤銷股權轉讓行為，沒有法律依據。理由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制裁規避執行行為的若干意見》第14條引導申請執行人依法訴訟。被執行人怠于行使債權對申請執行人造成損害的，執行法院可以告知申請執行人依照《合同法》第七十三條的規定，向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提起代位權訴訟。被執行人放棄債權、無償轉讓財產或者以明顯不合理的低價轉讓財產，對申請執行人造成損害的，執行法院可以告知申請執行人依照《合同法》第七十四條的規定向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提起撤銷權訴訟。

第二、兩種觀點相比較而言，第一種觀點明顯超前，且無上位法支撐，按此觀點的路徑，申請執行人提出請求法院認定規避執行申請，執行法院作出法律行為無效或者撤銷的執行裁定，申請執行人或案外人不服裁定的救濟是提起訴訟，這將改變現行民事訴訟法執行異議之訴的基本構架和程序。理由是，其一，根據《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認定和處理規避執行行為若干問題的規定》第十五條申請執行人、案外人對確認規避執行行為無效或撤銷規避執行行為裁定不服的，可以參照《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四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民事訴訟法>執行程序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八條的規定，自裁定送達之日起十五日內向執行法院提起訴訟（執行異議之訴）。換言之，申請執行人提出認定申請→法院作出裁定→申請執行人或案外人不服裁定→救濟途徑提起訴訟（執行異議之訴）。現行民訴法執行異議之訴路徑：案外人提出執行異議→申請執行人或者案外人不服裁定→提出執行異議之訴。前者是申請執行人提出認定規避執行申請，后者是案外人提出執行異議申請，很明顯前者不符合現行民事訴訟法執行異議之訴基本構架和程序。其二，與《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制裁規避執行行為的若干意見》不一致，第14條引導申請執行人依法訴訟。告知提起代位權訴訟或者撤銷權訴訟。換言之，執行程序中，執行法院不能在沒有實體訴訟前提下，直接作出規避執行的裁定，有違審執分離之嫌。本案江蘇高院評價“對于本案中谷昌福與薛林強之間的股權轉讓行為，如構成無償或以明顯不合理低價轉讓財產、對申請執行人造成損害，申請執行人可以依法提起撤銷權訴訟。灌南法院作出（2016）蘇0724執1325號執行裁定，以構成規避執行行為為由在執行過程中徑行裁定撤銷股權轉讓行為，沒有法律依據，異議、復議裁定予以糾正，并無不當。”

第三、以構成規避執行行為為由在執行過程中徑行裁定撤銷民事法律行為或者直接認定民事法律行為無效，沒有法律依據。與此相類似的案例，例如連云港中院(2021)蘇07執復20號“連云港美特嘉倉儲有限公司與孫志裕、李全、連云港禹鴻新型建材有限公司借款合同糾紛執行裁定書”，評價“《合同法》第七十四條規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制裁規避執行行為的若干意見》第14條第二款規定……根據上述規定可知，在執行案件中，被執行人如果存在放棄債權、無償轉讓財產或者以明顯不合理的低價轉讓財產等惡意規避執行行為，對申請執行人造成損害的，申請執行人可依照上述法律規定向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提起撤銷權訴訟。本案中，對被執行人李全以出資入股方式將案涉土地使用權變更登記至美特嘉公司名下的行為，如孫志裕認為屬于規避執行應予撤銷，執行法院可以告知孫志裕依照《合同法》第七十四條的規定向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提起撤銷權訴訟，其直接作出（2018）蘇0706執4229號之三執行裁定認定規避執行并采取查封措施程序不當，應予撤銷，該院作出的(2020)蘇0706執異11號執行裁定亦應予以糾正。”

需要注意的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制裁規避執行行為的若干意見》并非司法解釋，不能引用其作為裁判依據。例如執行中的變更追加環節，適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制裁規避執行行為的若干意見》第二十條作為裁判依據的情況。《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制裁規避執行行為的若干意見》20.依法變更追加被執行主體或者告知申請執行人另行起訴。有充分證據證明被執行人通過離婚析產、不依法清算、改制重組、關聯交易、財產混同等方式惡意轉移財產規避執行的，執行法院可以通過依法變更追加被執行人或者告知申請執行人通過訴訟程序追回被轉移的財產。最高人民法院（2016）最高法執監148號“五礦海南有限責任公司與海口陸僑實業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執行裁定書”，最高法院評價“在執行程序中變更和追加被執行人，必須符合法律及司法解釋的規定。目前，規定在執行程序中直接變更和追加案外人為被執行人的法律和司法解釋是，《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二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四百七十二條至第四百七十五條，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執行工作若干問題的規定（試行）》第76條至第82條規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制裁規避執行行為的若干意見》第20條則是強調了，在符合上述法律和司法解釋規定情形下可以依法變更和追加被執行人。五礦海南公司主張陸僑實業公司與洪鋼強以及郭小往之間的股權轉讓，是雙方為了逃避債務，洪鋼強、郭小往未支付股權轉讓款。該情形不符合上述可以變更和追加被執行人的法定情形。因此，五礦海南公司申請追加洪鋼強和郭小往為被執行人沒有法律依據，請求在執行程序中解決股權轉讓糾紛問題，本院不予支持。“注：《變更追加規定》此裁判后出臺。

案情介紹

一、胡中芹與谷昌福、吳書霞民間借貸糾紛一案，灌南法院作出（2015）南民初字第1829號民事判決谷昌福償還胡中芹借款本金290萬元及利息損失。

胡中芹申請執行，執行過程中查明，被執行人谷昌福于2015年11月10日將其持有的灌南佳都置業有限公司的實際已出資股權人民幣280萬元以人民幣160萬元的低價轉讓給谷金柱，并且無證據證明已交付轉讓款，將其持有的灌南佳都置業有限公司的實際已出資股權80萬元以人民幣80萬元的價格轉讓給薛林強。灌南法院（2016）蘇0724執1325號執行裁定認為，上述股權轉讓行為當事人并無證據證明其款項已支付且明顯以低價行為轉讓該股權，違反《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認定和處理規避執行行為若干問題的規定》相關規定，構成規避執行行為，依照該規定第一條、第十四條的規定裁定被執行人谷昌福轉讓股權行為符合規避執行行為認定條件，撤銷該行為。

二、薛林強提出執行異議。

灌南法院認為，當事人應當履行生效裁判確定的義務。當事人、利害關系人認為執行行為違反法律規定的，有權依法提起執行異議。被執行人以明顯不合理低價轉讓財產對申請造成損害的，申請執行人可以依法提起撤銷權訴訟。對于本案中的股權轉讓行為，如果權利人認為符合撤銷權訴訟條件的，可以依法提起訴訟，灌南法院（2016）蘇0724執1325號執行裁定依據的《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認定和處理規避執行行為若干問題的規定》，對于規避執行行為的處理與《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制裁規避執行行為的若干意見》相關規定不一致，應當適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制裁規避執行行為的若干意見》規定告知當事人另行起訴，該院裁定予以撤銷，適用法律錯誤，影響當事人實體權利和程序權利，確有不當，應予糾正。故異議人薛林強要求撤銷該裁定，符合法律規定，應予支持。灌南法院作出（2018）蘇0724執異80號裁定撤銷該院（2016）蘇0724執1325號執行裁定。

三、申請執行人胡中芹向連云港中院申請復議。理由是，一、薛林強主體資格不適格，（2016）蘇0724執1325號裁定不是執行行為，而是對谷昌福與薛林強轉讓股權的性質的認定，認定屬于規避執行行為應予以撤銷，因此時作出的行為不具有執行異議。二、（2016）蘇0724執1325號執行裁定的救濟途徑是起訴，而不是提起執行異議。三、《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制裁規避執行行為的若干意見》與《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認定和處理規避執行行為若干問題的規定》的實施時間上省高院的規定在后，省高院根據地方的條件作出的規定是適用地方的特別規定，也沒有違反最高人民法院的意見，應當用省院的規定。（2016）蘇0724執1325號執行裁定直接撤銷規避執行行為也是符合法律規定的。

薛林強稱，原審異議裁定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結果予以維持，應當駁回胡中芹的復議申請。理由是，一、灌南縣法院（2016）蘇0724執1325號裁定撤銷了谷昌福將股權轉讓給薛林強的行為，屬于執行行為，薛林強有權提出執行異議。二、江蘇省高院為指導全省的執行工作而出臺的文件《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認定和處理規避執行行為若干問題的規定》，并非法律法規等規范性文件，不能作為法院作為裁決的依據，（2016）蘇0724執1325號執行裁定直接引用該規定屬于適用法律錯誤，應當適用更高效力層次的最高院意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制裁規避執行行為的若干意見》第十四條第二款規定，被執行人放棄債權無償轉讓財產，或者以不合理的價格轉讓財產，對申請執行人造成損害。執行法院可以告知申請執行人依照合同法第七十四條的規定，向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提出撤銷權的訴訟。并沒有明確規定執行法院有權撤銷被執行人行為的規定。因此，如果胡中芹對谷昌福股權轉讓的行為有異議，應當根據最高法院的意見提起訴訟。

四、連云港中院認為，《合同法》第七十四條規定“因債務人放棄其到期債權或者無償轉讓財產，對債權人造成損害的，債權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撤銷債務人的行為。債務人以明顯不合理的低價轉讓財產，對債權人造成損害，并且受讓人知道該情形的，債權人也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撤銷債務人的行為。撤銷權的行使范圍以債權人的債權為限。債權人行使撤銷權的必要費用，由債務人負擔。”在執行案件中，被執行人如果存在放棄債權、無償轉讓財產或者以明顯不合理的低價轉讓財產等惡意規避執行行為，對申請執行人造成損害的，申請執行人可依照上述法律規定向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提起撤銷權訴訟。本案中，對被執行人谷昌福轉讓股權給薛林強的行為，執行法院可以告知胡中芹依照《合同法》第七十四條的規定向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提起撤銷權訴訟，其直接作出（2016）蘇0724執1325號裁定對該股權轉讓行為予以撤銷沒有法律依據，灌南法院（2018）蘇0724執異80號執行裁定對此予以糾正并無不當。胡中芹的復議申請理由沒有法律依據，本院不予支持。裁定駁回胡中芹的復議申請，維持江蘇省灌南縣人民法院（2018）蘇0724執異80號執行裁定。

裁判要點與理由

本案爭議焦點為：灌南法院（2016）蘇0724執1325號執行裁定撤銷谷昌福轉讓股權行為是否具有法律依據，胡中芹申訴請求能否成立。

江蘇高院認為，首先，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制裁規避執行行為的若干意見》第14條第二款規定，被執行人放棄債權、無償轉讓財產或者以明顯不合理的低價轉讓財產，對申請執行人造成損害的，執行法院可以告知申請執行人依照《合同法》第七十四條（現為《民法典》第五百三十八、五百三十九條）的規定向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提起撤銷權訴訟。據此，對于本案中谷昌福與薛林強之間的股權轉讓行為，如構成無償或以明顯不合理低價轉讓財產、對申請執行人造成損害，申請執行人可以依法提起撤銷權訴訟。灌南法院作出（2016）蘇0724執1325號執行裁定，以構成規避執行行為為由在執行過程中徑行裁定撤銷股權轉讓行為，沒有法律依據，異議、復議裁定予以糾正，并無不當。

其次，根據《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五條規定，當事人、利害關系人認為執行行為違反法律規定的，可以向負責執行的人民法院提出書面異議。本案中，薛林強并非（2016）蘇0725執1325號執行案件的當事人，其作為利害關系人就（2016）蘇0724執1325號執行裁定撤銷其與谷昌福之間的股權轉讓行為提出執行異議，符合法律規定。異議、復議程序適用《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五條規定進行審查，適用法律及程序并無不當。因此，申訴人關于薛林強無權提出執行異議、原審程序及法律適用錯誤的主張不能成立，本院不予支持。

裁定駁回胡中芹的申訴請求。

標簽：執行異議丨執行復議丨執行監督丨裁判依據丨另行訴訟

案例索引：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2019）蘇執監637號“谷昌福與薛林強、胡中芹其他案由執行裁定書”（審判長景水平審判員唐志容審判員蘇峰），載《中國裁判文書網》（20210526）。

法律依據

《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認定和處理規避執行行為若干問題的規定》

申請執行人申請認定被執行人和案外人規避執行行為無效或撤銷該行為的案件，由人民法院執行機構負責受理和審查。

(二)被執行人、案外人行為合法，不存在規避執行情況的，裁定駁回申請。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依法制裁規避執行行為的若干意見》

14.引導申請執行人依法訴訟。被執行人怠于行使債權對申請執行人造成損害的，執行法院可以告知申請執行人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七十三條的規定，向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提起代位權訴訟。

被執行人放棄債權、無償轉讓財產或者以明顯不合理的低價轉讓財產，對申請執行人造成損害的，執行法院可以告知申請執行人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七十四條的規定向有管轄權的人民法院提起撤銷權訴訟。

20.依法變更追加被執行主體或者告知申請執行人另行起訴。有充分證據證明被執行人通過離婚析產、不依法清算、改制重組、關聯交易、財產混同等方式惡意轉移財產規避執行的，執行法院可以通過依法變更追加被執行人或者告知申請執行人通過訴訟程序追回被轉移的財產。

第七十四條  因債務人放棄其到期債權或者無償轉讓財產，對債權人造成損害的，債權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撤銷債務人的行為。債務人以明顯不合理的低價轉讓財產，對債權人造成損害，并且受讓人知道該情形的，債權人也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撤銷債務人的行為。

撤銷權的行使范圍以債權人的債權為限。債權人行使撤銷權的必要費用，由債務人負擔。

第五百三十八條  債務人以放棄其債權、放棄債權擔保、無償轉讓財產等方式無償處分財產權益，或者惡意延長其到期債權的履行期限，影響債權人的債權實現的，債權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撤銷債務人的行為。

第五百三十九條  債務人以明顯不合理的低價轉讓財產、以明顯不合理的高價受讓他人財產或者為他人的債務提供擔保，影響債權人的債權實現，債務人的相對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該情形的，債權人可以請求人民法院撤銷債務人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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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 江蘇高院：被執行人存在規避執行行為的，執行機構徑行作出執行裁定撤銷民事行為或者認定無效，無法律依據，應予以撤銷